日本必须面对过去的罪过，彻底悔悟，向受难的亚洲各国人民，该道歉的便道歉，该赔偿的便赔偿。只有如此，日本才能洗净自己的灵魂，重新抬起头来，做亚洲各国的一个堂堂的邻居。
《南京大屠杀——历史照片中的见证》一书的出版，为日本军国主义侵华史保存了一部生动而翔实的史料，这是中国现代史学史上一项重大的成就。
让我先对本书的史学价值作一简要的介绍。本书并不是用“剪贴”方法写成的编纂之作，它实已包括了现代史学的主要成份。首先是它尽量取材于第一手的历史原料，其中有美国、德国、日本的档案，侵华日本军人的日记，当时各国的新闻报导，东京法庭的审判记录，以及幸存者的证词和回忆等。其次是本书在描述过程中，参考了大批有关南京屠杀的史学专著。
作者和编者的史才有两个突出的表现：他们从大量的史料中挑选出若干有意义的专题，分九个章节作有深度的整理，故令书纲举而目张，此其一。整体的叙事完全建立在客观的证据之上，而且行文明白流畅，此其二。
由于作者和编者具备了现代史学家的批判精神，本书因此也获得不少新的发现。举两个例子便足够说明这一方面的成就了：
第一，通过仔细的时间推算，本书确定了主持南京大屠杀的元凶是日本天皇的叔父朝香宫鸠彦，而不是破判处死刑的松井石根。第二，关于南京大屠杀的人数，一向很有争议。现在本书一方面根据新出资料，一方面根据屠杀前后南京人口的统计和尸体掩埋的记录，彻底证实了三十六万的数字决不夸张。这个问题可以说已完全澄清了。这两点发现在日本侵华史上都是有重大意义的。因此本书不仅是一部具有四百多帧珍贵历史照片的、文图相互印证的资料汇编，而且还给未来的史学家提供了许多深入研究的线索。
中国近百余年来的历史是一部“内忧”和“外患”交织而成的历史。“内忧”自然是中国人自己造成的。“外患”则是指世界各大强国对中国的种种侵略。“内忧”和“外患”是不可分割的，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我们已很难判断究竟哪一个是“因”，哪一个是“果”了。但是我们却可以很肯定地说：在一切“外患”之中，日本侵华对于中国的现代命运发生了决定性的作用。在19世纪的90年代，中国刚刚开始现代化的建设的阶段，日本发动了第一次的侵略战争——所谓“甲午战争”，把中国的最早一些现代化的基础整个摧毁了。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又再度开始了现代化的建设，但也就是在这个关键性的时刻，日本军国主义又发动了规模更大的侵华战争，先是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继之则有1937年的“七七”事变。中国又失去了转化为现代文明国家和公民社会的机会。
60年来，日本的一般人民和知识分子虽然对日本军国主义的暴行时时流露出悔恨之情，但日本的政客——特别是执政的政客——却从来没有勇气承认以往侵略的罪过。1995年7月2日大江健三郎在《纽约时报周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英译的题目是《否认历史使日本陷于瘫痪》。他指出，日本必须面对过去的罪过，彻底悔悟，向受难的亚洲各国人民，该道歉的便道歉，该赔偿的便赔偿。只有如此，日本才能洗净自己的灵魂，重新抬起头来，做亚洲各国的一个堂堂的邻居。现在由于日本表面倔强，而内心惭怍，在国际正义上，完全挺不起腰来。大江这一番话是很深刻的。
中国是一个善忘的民族，这一部《南京大屠杀》也许可以唤醒中国人的痛苦记忆。当然，我们更盼望这部画册也可以激发日本民族的集体良知。
（本文是作者为《南京大屠杀——历史照片中的见证》所作的序言，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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